母亲的年夜祛寒茶
去年冬，临近年关天气特冷。老母亲说：这样阴冷的天气，只有喝祛寒茶才对付得了。当年啊，我们邹氏和山西常氏茶商做生意，一路往北走，都是怪冷怪冷的天气，只有喝着自家带上的祛寒茶，身子骨才在寒风中挺得住。母亲的唠嗑，更让我忘不了每年大年夜喝祛寒茶的情景：一家人吃完了年夜饭，我们就围在一起，坐在电取暖器旁，看中央电视台的。我那白发苍苍的母亲却不肯坐下来看电视，她仍在厨房里忙碌着。在这一家大小难得团圆的年夜里，母亲一个人安祥地坐在灶前添柴，锅里炖着的，是她早就为我们准备好的一大碗祛寒茶。
我们世居武夷山下的茶乡，百姓们一遇头疼脑热，首选的第一付药，便是家中自备的以陈茶为主料的祛寒茶。记得孩提时为我们做祛寒茶的，是我慈祥的老祖母。我那三寸金莲的祖母，每逢大年夜，总要忙着炖祛寒茶给一家大小喝。那时才七、八岁的我，看着黑乎乎的飘散着青草味的祛寒茶，执拗地不肯喝，我的祖母就会拿出冬米糖、桔子等来哄骗我们，让我们喝下。那时我的父亲在天心岩茶村医疗站工作，为家住奇峰峻岭间的茶农巡诊，劳累奔波很辛苦，祖母总是先让我父亲喝掉祛寒茶，然后再让我们接着喝。祖母去世后，我的母亲并没有忽略掉这件事，每到大年夜，就会一如既往，少不了给我们兄弟三人及孙儿孙女们熬祛寒茶的。
我的祖上与晋商常氏联手做岩茶生意，山西生意人在武夷山入乡随俗，偶有小恙，也跟着武夷山人喝祛寒茶。他们贩茶远离关外，旅途中难免遭遇风寒，祛寒茶便是他们的护身符。武夷茶乡百姓信奉“乡间花草贵如金”。那祛寒茶都是些什么呀？都是茶山干活时随手采来的青草药。什么对子藤，地稔仔，三角箭，野茱萸，防风，紫苏，样样不缺，加上茶农自家留用的老陈茶，就制成了能驱邪、解表、散风寒的看家药。时过两三百年了，古稀老母仍传承着年夜煎熬祛寒茶这一习俗。年夜的灶火，把母亲的白发镀上一层金色，锅里的大碗头在咚咚地响着，药味从锅盖的缝隙中飘出。我知道母亲的用心却比这药味更浓。母亲很认真地煎熬着这一大碗洋溢着牵挂冷暖的祛寒茶，她坐在灶前默默地添柴，厨房里飘逸出浓郁的青草药味。
母亲把熬好的祛寒茶细心地滤出，一小碗一小碗地端到我们面前，用注视的目光要我们喝下。我痛快地喝下了母亲夹杂在扑鼻药味中的心愿。大年夜，电视新闻播放着春运归途中被大雪困住的行人，雪灾情景给我们茶乡平添了几分寒意。屋外刮着砭人的寒风，冷雨淅沥不停。母亲的那碗祛寒茶却为我们暖和着身心；祛寒茶药味很苦，进入心田之后的祛寒茶便是一种甘甜。我迈进了五十岁的门槛，却还能享受到风烛残年的母亲给我的温馨，在茶乡春寒料峭的年夜里，我的心思溶入了茶乡的往事，我的情感再一次被茶乡苍老的母爱烘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