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节上是初冬,黔西北的乌蒙山垭却正像北方的深秋。在霏霏细雨中,我们乘坐的中巴驱离市区,先是向北面的山包攀爬,最后在山间拐来拐去,绕了高高低低好几个青绿的山头,来到一片青翠山包笼围的坳地,等那中巴在缓坡慢下来进入村道,才知道我们已经爬上海拔1600米的高度,到达了地处竹园苗族彝族乡,海马宫。
这里是海马宫万亩茶园。海马宫是汉语谐音,彝族人叫“合莫谷”。
先是一些绿树华盖参差巨干凌空,接着便是夹裹山包山脚、显现地畔地条的一簇簇,一丛丛,一排排,一行行,拥挤的小灌木茶林。蜿蜒曲折,回环缭绕,一直延伸到望也望不到的边际……
诗韵吟高处不胜寒,可对我这个北方之北的人来说,一点也没有感觉到“寒冷”,我惊奇得两眼圆睁,恍惚亢奋。可惜不是采茶的时候!
在黔西乌蒙一带,自古就盛产茶叶,茶叶生产历史二千多年。海马官年均气温13°C左右,尤其适宜茶叶生长。
据说大山中仍有许多树龄逾千年之上的野生古老茶树留存,福泽着这块土地上的人民。也就是说这里也是中华茶树原产地之一。
我们采风团四五人甚至更多人围坐在一起品味“贡茶”。
海马民族兄弟,支部、村主任、乡民亲手给我们这些来宾沏茶,倒茶。世代生活在乌蒙大山垭这方诗香画意乡野中的苗、彝人家,还沿袭着古来而纯朴的待客礼仪。
茶自然是出自母土、他们亲手植种的香茶,他们拿出土头土脑的陶器土罐,小小心心取出一撮清香的海马宫新茶,冲上开水,数分钟后我们就慢慢享用了。第一泡茶还是淡淡的鹅;到了第二泡,就开始有了淡褐的色泽,并有了一点点微苦的味道;这才是上佳的颜色。第三泡的时候,颜色就更加沉郁浑厚了,那味道也由淡淡的微苦变成了淡淡的甘冽。每桌都有他们村人相伴招呼。与我同桌的村主任非常趣味,他性格爽朗随和,一副憨厚的脸谱,一身民族服饰,他去过外面不少地方,见过世面,哈哈笑着尽情地给我们叙说着他们从前民族传统敬酒敬茶,渲染那种喜悦的风俗风采:腰一弯,像舀水一样,然后双手髙擎杯子敬献你面前,让我们忍俊不禁。
他咧着大嘴说:喝本土自产的海马宫茶,舒服,感觉浑身自在。茶消泯这种气息,我理解他的这种感情,是因为熟悉了它的气息,我懂他的这份故乡的情意。
深秋初冬的雨淅淅沥沥的飘在遮阳、当雨的大雨伞上,海马宫茶热气袅袅的飘散出一缕缕诱人的的清香。我们围拢圆桌品就着一杯杯香茶,五六张桌子茶香悠悠,一呼一吸间,阵阵清香使你会感觉心境清雅起来,眼前不远目之所及的山野也开阔起来,明朗起来。
《中国茶经》记载海马官茶“一饮生津破闷,再饮情思朗爽,三饮得道通灵使君融入和、静、清、圆之境地”。
相传奢香夫人以海马宫茶上贡明太祖朱元璋,朱品饮甚喜,大加赞赏,夫人修筑黔中大道,不但是茶马古道,也为西南开辟了一条经济文化发展之道。又有清朝简贵朝官员,为海马宫带来“竹叶青”制作工艺,加工成“竹叶青”茶送大定府品尝,深得官府赞赏,遂作为大定府的贡品,岁岁上贡。
黔西北人本来祖祖辈辈就对喝茶情有独钟,乌蒙茶叶历来就有“山崖水傍,不种自生”的野性,自由不羁的茶,自然也就有了一种原汁原味的野味,就像乌蒙山野那些土生土长的乡村女子,纯朴而又丰润。所以,这种茶固然会成为当时宫廷和上层人士的首选佳茗。
奢香夫人,我并不很清楚其人,好像断断续续看过一个电视剧。后在百度搜索,才知自己孤陋寡闻!奢香是古蔺彝族部落的女儿,才能出众,自古川东南黔西北一体,后嫁给黔北大方宣慰使、彝族首领陇赞·霭翠,常辅佐丈夫处理政事,丈夫病逝后,她摄理宣慰使一职,执掌黔西北权政,兴汉学,纳汉儒,励耕织,筑路,设驿站,通九驿,安边陲,为沟通中央王朝和西南民族团结,维护祖国统一,发展西南经济文化,做出卓越的贡献。她是元末明初黔西北了不起的女家。她病逝后,朱元璋特遣专使吊祭,赐予朝衣锦帛;按正三品规格礼葬,并敕建陵园、祠堂……
可以说,开拓黔西北茶马古道,宫廷贡茶“海马宫茶”,自然也有她的功绩。而民间的极品名茗——“海马宫茶”的源头,遥远的让我们看到元末明初时中国茶文化的一缕亮光。
先茶,后酒。好客的彝、苗人家在上茶时,也会为你倒上一碗烧酒,端上来他们的农家饭。茶与酒同时招待,更见那一份厚朴的盛情。
我知道,这多年来乡村海阔天空自由了,再不像那时,给农民每月制定二十七八个必须完成的工日,加上各省、全国的统一粮票制,农民很难轻易的流动他乡异地,而是死死地在那个旧篱笆中!长年困守那种僵硬的合作化大集体。想起我的故乡,好多农人都纷纷离开了祖先世世代代收获的故土,都进城打工闯荡了。有闯荡好的,也有命途多舛混的及其惨况的,好多偏远乡村已是空洞、索然寡味一片萧瑟……问及此事,村主任说,这一带大山也有一些人出去了,但大部分还在。有些出去以后又回来了。这使我坦然,想起黔贵大地,精准扶贫,不断引导农民开发产业,通过各种渠径吸引农人回乡,扎扎实实对农民职业技术培训。也赞叹在这远天远地故乡山水的逃匿者与穿越者中,像海马宫村、村主任这些众多建设家乡造福家乡的守望者,他们在自己故乡的生活气象中长大、结婚生子、吵闹、仇恨、欢乐,在自己的土地上,与茶相伴,水融,终了一生。
二十多年前有关部门在海马宫茶厂新建茶园3400多亩,当地政府异常重视这一致富产业的开发,海马宫茶叶有限公司的“海马宫”茶被列为“乌蒙山宝,毕节珍品”名优农特产品,并进入中国名茶排行榜。
乌蒙海马宫茶,在沉寂了很长一段岁月之后,在这个中国伟大复兴的时代又青春再现,又重新带着它特有的皇室至尊,寄托黔西北儿女的愫愿,再次散发出跨越时空的千年幽香。
曾经,在洞庭湖君山茶乡的朋友说,只要你留心,每一片茶叶里都深藏着一个缤纷灿烂的民族魂灵。现在,我恍若就看到了黔西——整个乌蒙大山彝、苗、回、汉各族儿女,他们的灵魂。在一杯杯清韵流连、香意浓浓的海马宫热茶中,认识了他们。
我蓦然想起一位乌蒙山少数民族诗人的诗句,她在四方漂泊中渴盼自己精神的还乡:
就让我迷失吧,做个古茶园之梦
就让我迷失吧,迷失在心中的最后一片茶叶
让我有时间,让我摸一摸小虫,
看清它们温和的表情、精灵的眼睛
让我在白云的影子下好好睡一觉
管它地球几亿年的沉重
采风的文友们喝酒正酣。我不胜酒力,就邀村主任陪我到茶山茶坡茶园转转。
我们穿行在青绿青碧的茶林,缓坡低坳的茶林深邃地静着。这时已是午时,弥漫的山雾慢慢游移着,细雨似乎停歇了,静谧寥廓的田野逐渐生动起来,一片碧绿与一片云海连接出天地的大美。迷雾中,茶园随着山势,满是浪漫情调.有的坡地茶丛分布也很随意,或密集,或疏落,并不太规则。这样的景致是足可以让心绪燃烧的,我能偶然来到这里探寻茶文化的源头,这其实已是我命途的幸运。只是现在清幽茶林里没有茶农,只有轻纱一样的薄雾弥漫这里。
我说,我在西子湖畔的茶园看过采茶。村主任听了兴致很高,说采茶季节很热闹,那些穿着花布衣裳的女人们日夜赶时光采摘,小道上到处是那些挑着一篓篓茶叶的山民,那季节的茶鹅黄黄娇嫩嫩一天一个香呢!
然后采回来的茶要用一道一道精细的工序,将其精心加工成多种形状的茶片。原生态的极品名茶“海马宫”就是这样制作的,最后被小小心心装在典雅的青花瓷罐密封,或细竹枝条精心密编的精巧小竹器皿珍藏。
我是北方之北人,究其不能更深的感觉诸如茶道这些东西,现代化的进程和交通工具已经遮蔽了远古的许多的传奇与惊叹,抛弃了更多为人知晓的宝贵!迫使我们有时只能在一些传说和支离破碎的文字中想象和索取。但是在“海马宫”极品茶园故地,在这漫山遍野的茶林。我寻觅到了那一缕茶魂,也更想珍藏那一缕永久的茶魂。
透过那腾飘在大山上的雾霭,远远地,我仿佛看到,那条千年前的古道宛然就是一缕沉淀在时光里的绵长的文化思绪:
一千多年前的乌蒙大山那些采茶女的俏丽容颜;黔西北茶马古道挑着茶叶往山下行走的挑夫们急匆匆的脚步;乌江上游顺流而下的那些竹排竹筏;然后再由这些竹排送到泸州,遵义或贵阳,装进大商船,再顺长江而下,一路辗转芜湖、南京,扬州;辗转大海岸一艘艘起航远去西亚、欧洲的洋商船上……
我脚下的这块古老土地就是岁月的直接见证者,我想。
我的深邃而又遥远的让人读不透的乌蒙山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