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凤凰,许多人第一反应就是湘西凤凰,那个出过大文豪的地方。时尚的人也许会想起凤凰传奇,有点文化底蕴的人会想起衔香木涅槃的凤凰,读过《哈利波特》的人会想起在自燃之后转眼间焕然一新的神奇生物。不过说到“凤凰茶”,大家都知道指是广东饶平的凤凰。因为凤凰茶在潮汕实在太出名了。哪家潮汕人待客,如果冲出来的功夫茶色清味香,而且是那种很甘冽的香气,客人一定会问上一句:“是上好的凤凰茶吧?” 每一年,在收茶季节,凤凰山里包茶山的商家都会在附近地区招募采茶的人,成车地载进云雾缭绕的深山里采茶。一百块钱一天,包吃包喝。车子在青螺似的高山里盘旋而上,好像在萦回缭绕的丝带上爬行的甲虫。山路只是窄窄一条,下面是深深的山谷。往下一看会不知不觉头晕目眩,似乎转眼间就要掉进那深深的虚无里去。 而最好的茶叶,就生长在这样的高山上。好的茶种,需要高山大壑,得云雾山泉滋养。如果它们被移植到山下或是田里,就很难再保持阳春白雪的味道。正如武夷岩茶,味道最香醇的始终是那嵌在半山石壁、艰难生长、样子朴实的茶树,而山下成片郁郁葱葱如满地铺锦的茶树,不过是陪衬而已。 从饶平三饶镇后面的山路一路向前走,路随山转,如一部回环曲折的小说。就在视觉逐渐疲软的时候,忽然就闪出几座茶山。茶山都是修剪得齐齐整整的青色发髻,从上向下俯瞰,又如自小而大扩展开来的水纹,绿色茶园和山路交错成梯级,十分清爽。对比周围蓊蓊郁郁、高低错落枝桠纵横的山林,这些茶山,就像粗服乱头山林孩子中循规蹈矩的世家子弟。路边,在花木掩映里,时不时就喷出一捧晶莹的山泉。从山里岩石沙子筛出的泉水,不仅味道甘甜,在炎炎夏日里,还保持着地下的冷冽。有的山里人,就把瓜果或是装在塑料袋里的草粿放在泉水里浸泡,过段时间拿出来吃,味道沁人心脾,比在冰箱里冻过的还好吃。就是这些山里的泉水,养出天下闻名的凤凰茶。 看着在石缝里汩汩流淌、在石口喷涌出的泉水,我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五粮液。五粮液一直是中国酒业的核心支柱,它多次获奖夺魁所用的酒母,都来自16口600多年历史的明代酒窖。离开了这16口酒窖,五粮液就失去了称雄天下的资本。凤凰山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,正是凤凰茗茶飘香的“酒母”,是凤凰涅槃的“香木”。 丈夫开车开得疲倦,就在路边的树荫下停下车子。我倒了杯凤凰茶水给他喝,自己也喝了一杯。大水壶的茶水,味道自然不及功夫茶好喝,也是旅途中解渴提神的佳品。自泡的茶水,喝下之后,那种齿颊留香,是一般放了防腐剂用糖精堆砌出的饮料无法比拟的。在树荫里,我不知不觉又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茶山。我水壶里的茶叶,就是从那些茶山上飞过来的。在不知不觉中,我们已经跟这些山林建立了无以言宣的默契了。 母亲曾是采茶人。她生我的那天,还在山上摘茶。中午回家,就生下我。那个茶叶飘香的春季,父亲就给我安了“春馥”这个名字。现在,母亲还会不时跟我说起制茶的诸般步骤。离了枝头的茶叶,得在日光温和的午后,铺在匾里放在日光下晒,去掉涩水,然后才可以醅制。醅制的时候,炭火有考究,还要一边烤一边用手不断翻动茶叶,让它们受热均匀……经过各种步骤制出的茶叶,还要被一双双灵巧的手甄别挑选,分出粗细。当我们把烤醅恰到好处,捻成团大小均匀的茶叶放进白瓷杯里,冲出喷香的茶时,回味茶诞生的历程,我们就会感觉,人生也是如此。 凤凰镇呆在个很不起眼的山窝里。从水泥铺成的山坡上下去,差不多要经历45度角。沿途有自开的茶行,街道恬静平和,跟我们看过的其他山里小镇没有什么不一样。两个挑着山果买的中年妇人把斗笠搁在担子边,蹲着拿个磨得模糊的可口可乐大塑料瓶倒水喝。这时春茶的采制时间已过了。采下的春茶,必须放上整整一年,才会收敛了逼人的香气,有喉底回甘。闲下来就忙忙别的事情吧,把日子过成可以回味的茶水。回想这趟旅途,也是一道韵味悠长的凤凰功夫茶。